财务数字化会改变财务会计的基本逻辑吗？

“证、账、表”是财务会计的基础工作，“证”指的是会计凭证和原始凭证，“账”指的是会计帐簿（总账、各明细账)，“表”指的是会计报表（对外报表、对内报表）。传统会计体系的“证账表”架构是先有凭证分录，后有分类账目，再有报表编制。在进行财务分析的时候，需要穿透会计分录查看数据，再通过财务数据去推断业务数据，并分析在业务层面发生的问题。

在数字技术支持下，原始会计凭证可以直接进入分析决策阶段。也就是说从凭证到做账、制表的过程全部省略，也就没有单独的分录过程了。如果把“证、账、表”作为会计记账逻辑和顺序的的话，随着财务数字化的深入推进，这个逻辑顺序是否会发生改变？甚至改变传统财务会计的基本内涵？更具个性的管理会计和以对外披露为主的财务会计有哪些协同关系？如何更精准、更动态地反映企业经营的真实状况，又对企业和财务专业人员带来哪些变化？

就此问题，我们采访了实务界、学术界的几位专家，听听他们的回答可能更有助于我们准确理解财务数字化价值和对企业带来的深刻影响。

01经典‘证账表’的架构设计需要被重新思考

“传统会计体系关于凭证、账簿、报表的经典架构设计，受制于数据处理能力的不足。而随着数字技术的大量应用，在数据资源极大丰富的情况下，经典的证账表架构可能会发生变化，没有分类账的概念，大量凭证直接作为报告、财务分析的数据源。改变过去在会计分录过程中，损失了业务信息，需要去穿透、溯源，找回业务信息的问题，在数据分析过程中更加灵活便捷，更能反映企业实时运营的状态。”阿里巴巴集团财务总监陈剑的观点非常鲜明，甚至有些惊世骇俗。

作为中国最早一批的互联网公司，阿里集团在很大程度上就是通过技术驱动快速成长起来的，推崇用技术解决问题是其企业文化的鲜明特色。阿里集团设立了很多BG/BU事业部，每个事业部有一定的经营自主权，但财务体系核心业务建设都是由集团进行总体控制。陈剑领导的团队作为阿里集团财务数字化的总控部门，负责数字化的流程、工具、组织以及相关方案的梳理、优化和落地工作，设有交易、会计处理、报告和分析、财务运营等团队，并与CTO领导的IT技术团队紧密协同。

数字原生企业和传统企业的一个重大区别就是拥有大量的运营数据，这也是平台型业务模式的重要特点之一。面向消费者的分布式技术架构给财务管理带来不一样的思考和应用场景。无论是前端业务交易，还是后端财务管理，数据技术的大量使用，推动了业务和财务管理的系统性升级，使得财务和业务管理模式也发生了很大改变。

“以前在‘证账表’的逻辑顺序下，会计分录设立的科目会有所不同，不同会计做账的科目余额可能会有差异。现在的技术架构足够简单，附带丰富业务信息的原始凭证直接进入报表编制，数据分析更加便捷，不会随着会计分录的不同而产生不同的科目余额，因此，让我们对经典的会计架构设计提出新的思考。”陈剑简化技术架构的目的就是为了提高系统性能，尤其针对2C业务的海量数据处理。“我们在云计算、海量算力等领域进行了创新自研，系统产品都在逐步迭代优化中，原有的财务系统应用逐步转移上云，新应用则利用云原生技术直接开发。背靠阿里云是我们的巨大优势，给我们很多技术扩展的可能性和实用价值。”

大数据量是互联网企业的通用特质，分布式的系统架构、数据库冗余会产生数据的不一致的问题。“如果一笔订单的状态对不上，消费者付款了，但系统显示没有付款。经过技术团队证实后，在系统上修改就行，业务处理比较简单。”陈剑强调，财务是以事实为源头，还原业务过程就会是个问题，甚至是致命的。“在手工时代通过手工稽核，凭证分录加起来对上就可以。当有多个系统运行的时候，必须通过系统自动进行批量检查。当出现信息不一致的情况下，就要采取相应的处理方法。在海量的数据中聚焦到个别的事件上，通过机器逻辑自动稽核处理。每出现一个问题就要进行分析，完善稽核模型。”

相对于以对外披露为主要目标的财务会计，陈剑显然更看重了解业务运营状况，解决实际问题的管理会计思维，在数字技术的应用上也比传统企业更加积极和全面。在如何看待数字技术推动财务管理的问题上，陈剑认为HTAP（混合数据库）、数字签名和低代码技术将对未来的财务管理带来更为重大的影响。

即时计算能力是决策分析的前提，现在的业务类型多样复杂，在交易的时候通常很难完成分析工作。现在则需要在交易进行的时候，就要进行同步分析，技术难度很大。交易明细、对象描述等信息存在于关系型或多维数据库里，需要根据不同要求调取不同数据库的数据，进行多维分析，才能实现智能决策的目的。随着国家电子档案的推广，对于会计信息的真实性、防篡改要求越来越高，确定某个记录、文件是原始的、真实的，数字签名应用会更加广泛，会计人员需要了解技术背后的逻辑。低代码技术则让非技术人员的介入实现低成本的、革命性的改变。RPA就是低代码的表现，把很多非结构化的工作，转化为能够线上运行的形式。

陈剑认为，企业需要更多思考如何利用数字技术来改进财务工作，包括对经典会计架构的合理优化和升级。同时，企业财务人员需要更加熟悉和掌握数字化工具，甚至培养一定的编程能力，对其职业发展大有裨益。

02强大算力改变了财务处理模式但财务会计逻辑没有变化

“从数据分析的角度来看，我们赞同这样的观点，即原始凭证的确可以直接进入管理报告编制，并进入多维数据分析阶段。”接受采访的几位大学教授尽管非常认同数字技术显著提升财务处理效率的观点，“但不能就此来判断经典的证账表架构和逻辑顺序发生了根本改变。”

首先，“证账表”并非只是一种记账机制，还有管理控制的问题。如果先记账再去标记原始凭证，实际上改变了记账和原始凭证的时间顺序。光看记账问题不大，但如果从审计或者内部控制的角度来看就会有问题。业务和凭证之间的界限变得模糊，到底这个业务发生了没有？有些人可能就会利用这个时间差来做一些手脚。如果没有严格按照“证账表”顺序流程的话，实际上就少了一道内部控制的门槛。

其次，数字技术的确大幅度地提升了会计处理速度和效率，但财务软件都包含了内部控制机制。尽管从原始凭证到记账的时间变得很短，不像手工操作时代需要一天或者更长的时间做完凭证后再来做账，现在可能几秒钟之内就完成记账过程了，但财务会计的逻辑顺序还在。如果跳开凭证做账、做表的话，会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了。

“从财务会计的角度看，需要基于会计准则，按照一定的格式对外披露财务报告，证账表的记账顺序和逻辑没有改变，也不能改变。而从企业个性化需求的管理会计来说，借助数字技术的丰富模型方案和算力的显著提升，的确给管理者更多选项和灵活性。这两类会计模式目标不一样，信息处理的节奏也不一样。”教授们特别强调两类会计模式的差异。

传统管理会计的信息来源就是基于财务会计的证账表，而财务报表无法附带全面丰富的业务信息，在管理会计处理上的确需要业务还原、成本分摊等一系列操作。现在通过数字技术手段，在业务环节就实现了货币化，转变为会计信息，直接可以根据不同维度进行报表编制和预测分析。也就是说，业务信息不是来自于财务会计的月报、季报和年报，而直接来自于原始凭证。所谓“同源分流”，就是同样的原始凭证可以根据不同的需要分别作为财务会计和管理会计的信息和数据来源。

不断提升的算力给会计处理带来更多选择。原本无法在短时间内获得的数据，只能先根据经验预估一下，以便分录、记账和编制报表，等实际数据出来之后再去还原、分摊，难免会有误差，且这个误差在可接受范围。现在，通过物联网、5G等新技术手段，使得数据采集和传输超过了手工处理的限制，需要实时获得的数据都能够及时获得，后续工作都能顺利展开，也就不存在分摊的问题，由此产生的预测数据也更加准确。

无论是原材料采购中的签约、付款、收货、清点、入库等全过程，还是生产、销售环节，每一步业务活动的都尽可能获得实时数据，可以省去原本预估、还原、分摊的过程，使得财务报表更加精准，更具指导意义。但由于业务发生有阶段性，数据归集需要时间，完全避免预估、还原、分摊的操作也是不现实。

比如ABC成本法里对成本的分摊都是按照线性来预估的，因为计算起来比较简便。但实际成本更多不是线性的，如果利用机器学习的方法进行测算，就会更接近实际成本，当然也会带来大量的计算，不断提升的算力就能很好地满足这部分需求，让ABC成本测算细化到批次、单个产品等更小颗粒度，对企业的决策指导更加精准。

从管理控制的角度来看，算法的演进正在替代一些关键职位，比如说外卖小哥的业绩评价是跟他的派送数据相关的，纯粹依赖的是算法，而不是人为计算的结果。通过算法和算力的提升，管理会计的边界在得到拓展后会发生很多变化，原来通过人来控制和完成的工作，现在都交给系统来完成，很多岗位也就没有了。

总之，数字技术的快速发展，尤其是算法的丰富、算力的提升对财务处理带来的影响是巨大的，尤其在管理会计和数据分析层面，需要创新应用的领域很多，但并没有颠覆财会会计的证账表的基本逻辑，这是两种会计模式的目的不同决定的。

03我反对财务转型是从核算型向管理型转变的说法

“数字技术推动财务转型是事实，但我一向反对财务转型是从核算型向管理型转变的说法。”中央财经大学会计学院副院长、博士生导师孙健教授的观点非常明确，“这种说法的意涵是指企业财务管理重点正从义核算为主的财务会计转向以业务指导为主的管理会计。但实际上核算并非财务会计独有，管理会计里面也有核算，而传统财务会计并非只有核算，也包含了为管理会计准备的基础数据。”

“用财务赋能业务，做业务的合作伙伴”是当前企业财务管理工作的重点内容。“这并非现在讲数字化转型时提出来的观点，当年实施ERP的时候就是要打通业务和财务数据，解决业财一体化的问题。”孙健教授认为在强调业财融合的时候，也要分清楚不同财务模式披露的不同口径、承担的不同职责。

首先，财务会计和管理会计本身就是两套口径。财务会计是基于会计准则披露的财务信息，对监管者和投资者来说，看到的是不同科目数据，甚至仅仅是一级科目信息就可以了。如果说这些“证账表”里没有反映实际业务信息，一个根本原因是在对外披露的时候不需要这么详细的业务信息，会计准则也没有类似的要求，因为那些业务信息更多的是为了内部管理所需要的。

其次，原来核算信息里大量的业务信息，其实并非只为财务会计所用，而更多是为了内部管理所需。数字技术带来的数据收集速度的提升、算法的灵活性和算力的提升让管理会计有更多的应用方式，数据不必通过会计分录而得，可以直接从原始凭证直通数据分析。因此，原本由财务会计承担的科目分录就显得更为简单，使得两种会计模式的分工更加明确。

第三，能直接追溯的成本数据，绝不分摊。作业成本法（ABC）的原理是基于成本动因而来，但由于数据不完整、基础不好，导致需要再花成本进行动因计算，因此，传统的做法通常是先汇总成本再分摊。在数字化条件下，数据的存储、运算、云计算环境等基础设施很好，非常符合管理会计的重要原则，就是能直接追溯的，就绝对不要分摊。

第四，原始凭证的业务标签越多，可供管控分析的维度越丰富。很多企业从业务源头开始，就把大量的业务信息以标签方式和财务数据放在一起，一个核心逻辑就是不要在事后分摊了。改变了过去在财务会计科目下面设置很多二级科目，其实这些科目数据并非为了对外展示，而是为内部管理所用。

孙健认为，传统会计分录的复式记账法从1494年被发明以来都没有发生改变，数字技术也没有改变财务会计的基本逻辑。在数字化条件下，会计科目变成了数据编码，用户可能看不到会计凭证，只看到了数据流转和数据库管理，但并非没有会计凭证，这是业务数据、财务数据的来源，其前因后果的背后就是会计逻辑。

“传统的会计记账既想满足对外披露的要求，又要满足对内管理的要求，因此都强加在会计科目上，增加二级、三级科目明细，或者添加各种辅助核算。”在孙健看来，这个思路是不对的。“对财务会计来说，对外披露不需要这么细的数据，而对管理会计来说，颗粒度还不够，这就是矛盾。”

现在大量企业已经认识到这个问题了，会计科目就是会计科目，而把所有业务信息标签化、维度化，在业务发生的时候，这个业务该建哪个科目就入哪个科目，这个科目同时对应到哪些标签、哪些维度，全部都确定好关联关系，这样就能够把业务和财务一一对应起来，在满足不同会计模式的数据需求的前提下，真正实现业财融合、业财一体化。

数据技术让搜集数据的成本降低、数据存储的便利度、信息传递的速度大大提高，尤其在移动互联网之后，很多数据在手机上就可以搜集，或者利用物联网芯片进行数据采集和传输。在不同应用场景背后都没有改变核算逻辑和业务逻辑，只是颗粒度更细，维度更多了。

数字技术而是帮助企业更好地区分不同会计模式下的不同用途，极大丰富了管理会计的应用场景，不断扩展数据分析维度，让内部管控更有抓手，也更能提供更加精准细化的决策建议。

财务数字化让让会计回归本源，用鲜活的数据和快速形成的管理会计报告直接反应企业经营动态。从这个意义上说，企业财务和会计人员需要重新思考会计对企业的重要意义，更要思考如何改进自己的会计工作。

数字时代下的企业会计人员，既要懂财务，还要懂业务是一个基本需求，与此同时，还需要懂技术，尤其是数据分析技术。只有真正理解会计的本质内涵，了解企业业务战略和IT技术发展趋势，企业会计人员才能找到自己真正的定位，发挥更大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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